虎鲸座

在成熟之前就老去了

[巍澜]身是客(娱乐圈au,一发完)

#大家都是普通人,谈点普通恋爱

 

01

 

   赵云澜把他们事务所的大门甩得叮铃哐啷的,没换回看电视的大庆一个正脸。他只好忍气吞声,说:“死猫,你吃不吃饭。”他拎着几盒卤味,啤酒的铁皮在塑料袋里簌簌作响,勒到小指头发紫。老年小区电压不稳,如果同时插上冰箱和空调,肯定齐齐歇菜。大庆把空调开到16度,还开着三档电扇,冻得瑟瑟发抖,裹着毯子在看世界杯回放。

“死猫!”赵云澜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。他推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剩的外卖盒子,把吃的一股脑全堆了上去。硬质塑料桌面全是油渍,三个烟灰缸都给烟头塞满了,两个单身汉大老爷们挤在这一方陋室里,倒也颇惬意。大庆本来叫毛清华,高中刚毕业,是赵云澜一表三万里的亲戚。他秋季一开学就要来龙城大学读书,爹妈嫌他在家油瓶倒了不扶,懒到抽筋,提前给他塞到“表叔”这里,体验体验民间疾苦。

“你表叔可厉害了噻,”大庆妈拉着赵云澜,她睫毛涂得太使劲,而红指甲油褪到一半却全然不管,弄得他脑后跟发麻,总觉得像被容嬷嬷扎的紫薇似的。“之前拍了个好火的电视剧哦!你还在家看了来!现在又开了间好大的公司。”赵云澜只好同她一起忽略这间逼仄的小事务所,从油乎乎的饮水机到翘起墙皮的天花板下面的塑料盆。赵云澜事务所的名片散在脏到看不出本色的茶几上,“明鉴佳缘婚庆公司”,花花绿绿印了一把。

“跟你表叔好好干活喃!”赵云澜看毛清华脑壳上又挨了一下,强烈克制住了跟他一起哆嗦的欲望。“表叔你随便管教我们家清华的哦,他不听话你打电话给我,我骂死他。”赵云澜看着他“表姐”嗖的消失掉,留下两盒黄鸟楼和一个刚从巢里掉出来的毛清华。

“小毛啊——”赵云澜点着一根,刚抽了一口就咳得像个加湿器,他把烟盒重新展平一看,原来是黄乌楼。他看着这倒霉孩子一眼,觉得脑袋后面某根筋更加抽搐起来。

毛清华从小毛变成了大庆,再从大庆变成了死猫的时候,三伏天早过了。赵云澜的婚庆公司这俩个月来都没有开张过,上门的除了抄水表的就是塞小广告的。他不管孩子吃外卖,也不管他抽烟,只要大庆别把床单烧着,把他俩统统烧死,把这间小事务所烧掉,他都无所谓。大庆在赵云澜这过得乐不思蜀,晚上三点起来看球都没人念叨他。可这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,再过一周多点龙城大学就要开学。

“死猫你能不能把空调开高点,”赵云澜冻得小腿上的毛都立起来了。“真tm傻小子睡凉炕,全凭火力壮。”他踢了沙发一脚,大庆哼哼唧唧地爬起来,直接去桌子上找食。包炸鱼块的报纸被大庆拱松了,正好飘在赵云澜的前一个烟头上,被烧了个洞。他赶紧眼疾手快一把抄走,怕明火一会儿就起来了。

这张报纸是龙城当地的八卦娱乐小报,与废纸基本上没什么区别。从来都印一些诸如“一线女星未婚产子,父亲竟是同剧组男三!”等只有脑子缺根轴的人才会信的奇情八卦。赵云澜也上过这张轻飘飘的小纸片,现在却不值一晒。他刚准备揉吧揉吧,拿它去扔死猫的脑袋,却突然顿住了——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顿住了。

这张小报可能换了个编辑,首页变成了一张黑白硬照,那些黄色的字块都不见了,只剩个腰细腿长的男明星,穿着客客气气的三件套。油墨依稀,能看出来他西装上的细条纹。线条从腰线到肩膀无不引人入胜,让人不禁觉得他得配个绝世英俊的脑袋瓜才行。可脖子以上只剩个黑洞,被赵云澜的烟头烫了个一干二净。赵云澜噗嗤一笑,他下意识地把报纸翻了个面,想看看后面有什么副标之类的东西,紧接着一皱眉头,恍惚觉得他自己不该这么上心,在大庆面前也太奇怪了。还没等赵云澜仔细想想,他突然从座位上一弹而起,拼命跺脚。

“该,”大庆叼着炸鱼块,“烟灰掉裤裆了吧。”

 

02

 

大庆被赵云澜狠狠地削了一顿,第二天早上乖乖起床去买米粉。砂锅本色被烟熏火燎出一片黑色,老板好心给他包了片报纸。于是赵云澜在早饭桌上又一次面对小报男主人公,猝不及防之下被鱼丸烫了舌头。

辣鸡死猫。他心下暗骂,只能把砂锅转了个圈,让那位漂亮人儿面壁去。大庆吸溜着醋碟里的米粉,把砂锅又转了半圈。“嘶——真烫。哎老赵,这不内谁吗!”

“哪谁哪谁啊,吃你的吧,就你有嘴叭叭说。”赵云澜眼疾手快,叉起最后一个鹌鹑蛋。蛋黄很嫩,烫得他不知滋味,强闭着嘴咽下去。只觉得一块烙铁从喉头烫到心底,烫得他眼眶都红了。

“哎你慢点吃。”大庆浑然不觉,只嫌他老板夹菜快。“沈教授呀!大吉跟我说了,她们全班都喜欢沈教授,是不是叫沈巍。”

赵云澜白他一眼,哑着嗓子说,“吃味啊,大吉考哪儿去了你知道不?”他现在凭空生出一股子恶气,真想逮谁咬谁。“这高中小情侣啊,真是一毕业就分手,就算现在没分手,开学军训一散场,不是学长就老乡。”

“死猫,大吉跟你这有快两千里了吧,难咯!”挤兑完大庆,他叼了根烟,双手往脑后一插,美滋滋地靠在椅子上,决定歇一歇饭困。

大庆气得一佛出世,但考虑到他吃赵云澜的,住赵云澜的,只能忍气吞声洗碗去了。那张报纸吸了水,特别难剥开,他只能用指甲一点点挠。美人儿的脸被水浸透了,像个老照片里的旧影子,大庆有点不忍心下手。“……双影帝,沈教授荣归故里。”赵云澜听见大庆在那小声嘀咕,大概还在那挠副标题呢。

沈教授,他心底嗤了一声。都演了这么多本子了,还叫沈教授呢。当时那个小成本网剧,从剧情到人设都一塌糊涂,却出人意外地红了两个主演。沈教授倒是风光无限,赵处长就……差强人意吧。赵云澜无意识地把玩着打火机,翻开又盖上,最后索然无味地随手一扔,任凭自己十五分钟之后找打火机找到灵魂出窍。

“死猫!”他喊了一声,“去把锅还了去。”

 

米粉店的当家是个中年人带个帮忙的大侄女,姓却是少见的祝。据说是从楚地来的,叔叔长得是又粗又黑,侄女却白的发光,可以称得上是“米粉西施”了。“红姐!”大庆端着锅,在小巷子里喊她,米粉西施嗖地冒出来把锅接走了。

“老赵中饭还吃外卖的吗?”红姐包了个葱油粑粑给大庆。

“吃呀,红姐你什么时候看见过他开火的。来两个炒菜和一桶饭,麻烦红姐送上来。”大庆跟她订中午饭。他觉得祝红人特别好,配他老板简直鲜花插——不算牛粪,算个塑料花瓶好了。

“狗屁,”赵云澜喷笑,“还不是你红姐给你多放鱼片。”

大庆摸摸肚子,觉得赵云澜真是不解风情。“红姐长得漂亮,又勤快又能干,还喜欢你。”最重要的是做鱼好吃,很得哀家欢心。

“去去去,又不是给你找后妈。”赵云澜烦躁地挥手,烟夹在他两个指头缝里,“不要乱点鸳鸯谱了。”

“那你总得有个前妻吧老赵,”大庆挠他玩儿,“我亲妈呢老爸,亲妈是不是不要你了。”他以为老赵会笑,然后骂他死猫,让他一边儿去。

但是赵云澜突然哑口无言。过了一会儿,他摸了摸鼻子,哑声说:“你亲妈老好看了,眼睛贼大,做饭还贼好吃。”那个赵云澜的壳子突然破掉了,露出里头什么深刻到大庆看不懂的东西。

行,轮到大庆哑口无言了。“啊?”他讷讷地发声。

“他是仙女,我离家出走,他就回天上去了。”

 

大庆不太能理解这是什么天仙配的剧情,好奇挠得他浑身发痒,赵云澜蚌壳合得紧紧的,让他根本无从下嘴。他“前表婶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,能把老板迷得到现在还是个苦瓜兮兮的单身汉。可问题是,听起来,好像是赵云澜自己走的。

“红姐。”他跟送饭的小二郎祝红打招呼。“今天是什么,火楞鱼仔和苦瓜炒蛋,肯定好吃,谢谢啦!老规矩记老板账上。”祝红又塞给他一个保温桶,里头是浸凉的绿豆汤。

“红姐你太客气啦!”

“要赵云澜少抽点烟听见没有,前些天那个破锣嗓子。赶紧进去吃吧我走了。”

“红姐诶等等等等。”大庆赶紧拉住她。“你知不知道老赵有个前对象啊。”祝红可是头婚,赶紧给人家讲清楚了免得赵云澜背锅。

祝红吃了一惊,“没听说过啊?”她神色一暗,在大庆面前像朵被剪下来的玫瑰花儿一样迅速萎靡起来。“是他以前拍戏认识的吗?没听说过。”

“拍戏?什么戏?!”

“叫镇魂。你不知道吗?他以前挺火的……大庆没事儿我先走了。”祝红并不想跟他纠缠下去,萎靡不振地走了。

 

他们在龙城大学取景,炎夏把石板路烤得比柏油路还烫。赵云澜第一天进剧组,手足无措,郭长城也是新手,纵容他喝了太多水。现在好了,他觉得自己像个快坏的消防栓,膀胱要爆炸了,可厕所要在烈阳底下走十五分钟。他刚进组两小时,已经从导演到道具场务混得如鱼得水,于是甜言蜜语地去借到了平衡车,风驰电测地冲向厕所,把郭长城一个人扔在鱼龙混杂的现场受人打量。

厕所在龙城大学的教学楼里头,虽然学校已经放暑假了,路上少见行人,赵云澜还是不太敢把平衡车就扔在外面。开玩笑,进组第一天就弄丢贵重财产,报上去还不让他爹削他呢。他左顾右盼,抓耳挠腮,要不是赵云澜长得一副阳光少年的好皮囊,行人估计以为他刚偷到了脚下那辆平衡车。这时候有个人从拐角的香樟树那绕过来,赵云澜如获神助,他刚要开口喊一声兄弟劳驾,却突然愣住了。

这男人长得也太英俊了!赵云澜暗自在心里喝了声彩。这么大热天,仍然穿着西装三件套,白得在阳光下面都要透明了。浓墨重彩的眼睛,淡色的嘴唇微微抿起,赵云澜不得不想,他真是老天爷赏饭吃。

“兄弟,嘿!劳驾帮我看会儿车,我上个厕所就出来,拜托!”赵云澜非常熟稔地冲他一摆手,让那人吃了一惊。不过这位漂亮的陌生人不好意思似地一笑,示意他赶紧去。赵云澜连声冲他道谢,赶紧释放去了。等他回到片场,郭长城整个人都已经快熟掉了,正在紧张地记录一个黑大汉的演讲。

“长城!我刚刚看见个大帅哥!”赵云澜还在惋惜只有他一个人见到了难得的美人,抓着小助理一阵猛摇。那黑汉觉得颇为好笑,一直盯着他们看。

“沈老师!”导演在他们肩膀后面喊。另外一位男主角到了。然而赵云澜想起来自己根本没做功课,除了知道同事叫沈巍之外完全两眼一抹黑。他只能跟着郭长城一起呆呆地转过去,看看沈老师到底是何方神圣。

沈·漂亮·老师发觉赵云澜在看他,腼腆地冲他一笑。噢,原来是沈漂亮啊,赵云澜有点发木。不过他本来就是那种特别讨人喜欢的活泼小朋友,交往起朋友来很快。因此等黑大汉楚恕之发觉挤不进自己带的沈老师身边的时候,他俩已经好得能一起骑平衡车去厕所了。

“哥哥咱俩比蹲下。”

“你幼稚不幼稚。”

赵云澜冲沈巍做出“来来来”的嘴型,一边在滑动的平衡车上蹲了下去。沈巍微微屈膝,然后小腿撞进了赵云澜的掌心里,没成功。夏天的晚上,有很多大翅膀的飞虫,撞在衣服表面能有微微触感。

而现在的赵云澜坐在这里,烟灰从他指尖掉落到复合地板上。他蹙着眉,放任自己回忆那轻轻一撞的触感。但是到最后也只能记起来,有个什么飞虫撞在沈老师的镜片上,他低头看自己,却没有一点点反射性的闪避。

他把烟熄了,开门去出汗。

 

 

03

 

大庆的耐心刚够坚持到赵云澜出门。一听到铁门响,他就冲向了笔记本。赵云澜给他也买了台游戏本儿,好一起联机打cs。冲鸭大庆!他紧张兮兮地打开赵云澜笔记本的电源,还拿湿纸巾揩了好几下怕留下爪印。五秒之内他又合上了盖儿。

“妈的,居然有密码。”

行,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,直接搜索赵云澜,出击!陆陆续续跳出来十几个搜索结果,都是全国各地同名同姓的赵云澜。奇怪呀,好歹是红过一阵子的流量小鲜肉,怎么连个摆渡百科都没有,不仅如此,连个个人贴吧都没有。

“嗯?”大庆倒是搜到了镇魂这部网剧,在网上已经可以免费观看了。他老板在剧里演个胡子拉渣的美男子,大庆在演员表那里找到了赵云澜的名字,另外一位领衔主演叫沈巍——

等等,沈巍?!大庆一时激动起来,沈巍是现在最红的男明星,在海外得了个“双黄蛋”回来,风头一时无两。大庆看着那人山人海的接机视频,脑子一阵发晕。赵云澜认识沈巍?他不仅从来没有提过,连自己曾经是个演员的过往都讳莫如深。他算了算这间小房子的价钱,感觉即便是在龙城,赵老板前几年的演员生活也没给他剩下什么钱来。

不至于罢?大庆思索了一下,索性把沈巍和赵云澜的名字结合起来搜索了一下。这一搜,大庆脑壳一阵眩晕。等等?“巍澜”?!这是什么玩意儿?!他们原来是这种关系吗?这种关系是什么关系?!老实男孩儿突然像老鼠掉进了米缸,哦不,黏鼠板。他看着海量的图文视频愣得一阵儿一阵儿的,现在才想起来搜搜镇魂原本的小说讲的是什么。

噢。噢!大庆豁然开朗。可赵云澜怎么突然就不拍戏了呢,消失得一干二净。连新郎微博的账户都不见了。大庆还能搜到沈巍沈老师徒劳的@他,“谁来管管他”下面是个毛发茂盛的猴,并列的另外一张图已经被和谐掉了。沈老师的微博已经有六千万粉了,最近的一条是向龙城道晚安,被转了三十万。

大庆点开那条@,看见最热回复是两年前的事情了。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像他一样搜老板呢?赵云澜被整个忘掉了,珊瑚和海葵长满了沉船,海图被烧掉,于是所有人都忘了。

他想了下,掉头去搜“明鉴佳缘婚庆有限公司”。工商网上的确有备份,但是法人却不是赵云澜,是赵心慈!

大庆马上疯了。

赵心慈!他脑子里三个血红的大字。Z国前首富赵心慈!这个五十万注册资本的小公司,法人是他喵的赵心慈!赵心慈从胳膊缝里漏点钱下来都不止五十万啊!等等,他和赵云澜都姓赵,难道说?!

肯定是远方亲戚,毛清华。但是这一瞬间还是好想叫老板做爸爸怎么办。要真是赵云澜他亲爹,他自己亲爹妈怎么不说?这分明就是一条最粗壮的大腿了呀咪咪!

赵云澜在大庆眼里变成了带彩虹的镀金二世祖,锃光瓦亮,还每秒掉3银(死猫少玩点游戏)。

 

“郭长城,你脖子上面顶的那是个夜壶吗!”赵云澜气得七窍生烟,他卷起台本,准备真实地殴打自己的助理。“要你给我签个电视剧,你给签个,签个这个!”

“可可可这是男男男主角啊……”

“废话!这都没有女主角了!我就是女主角!”赵云澜已经气得快说胡话了。他刚拿到剧本还没打开看,就接到了导演小心翼翼的电话,向他再三确定了一定会出演。“到底什么正经剧会让我走后门当上男主角啊!”即便是带资进组这也太过分了,他原本打算去个大IP改编的本子里蹭个男n号,慢慢看能不能出头。

“要是实在不行,老爷子巴不得我回去帮他忙。”赵·家里有矿·云澜耸肩。结果最近上头风声一紧,这个剧组的投资方撤资了。导演焦头烂额,这时抱着金砖的肥羊郭长城进入了他的视野。

“可可可赵哥我我我看了小说,我我觉得你你你会喜欢的。”

赵云澜把他一把推出了酒店房间,在郭长城鼻尖上把门关上了,保住了他的狗命。他整个人栽进了沙发,长腿搭在茶几上,开始翻小说。

一个小时后,郭长城听见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门,他战战兢兢地开门一看,赵云澜风一样卷进来,他说:“我要演。”

 

整个剧组没人知道赵云澜是带资进组的,他也乐得轻松。郭长城暂时充当了他助理的角色。完全不用导演说,赵云澜自发地黏上了沈巍,就差蹲在椅子上看他化妆了。他狂补了一阵资料,发现沈老师是个半红不红的小明星,有话题度的上一部戏是前年了。

“怎么回事?”

“运气不好,上一部戏没播。”

“惨啊沈老师。”化妆师汪徵没忍住,笑了。赵云澜这才发现自己还没跟他多熟呢,实在轮不到他来感叹。在全剧组眼里,赵云澜是个运气贼好的刚一毕业就被导演挖来的新人,一部作品都还没有呢。

赵云澜没想到,他和沈老师第一场上来就是涂药油。男孩子的手臂有什么好摸的!还有毛!汪徵说哦是吗?然后把赵云澜摁在化妆凳上剃了一个小时,刚出炉的赵嫩嫩恍惚觉得自己是被拔毛的鸭子,还是被镊子拔掉,已经可以下锅的那种。

沈老师还在和他互称老师的阶段,羞涩地笑眯眯。赵云澜伸出他光溜溜的嫩胳膊给沈巍,要他摸一摸,在正式开拍前对个戏。沈巍举着赵云澜的胳膊,用掌心轻轻揉捏起来,模拟戏中涂药的那一节。

“噗—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沈巍还没捏两下,赵云澜没忍住,笑喷了。“沈老师!哥!你手重点!不是你这么摸我怪痒的。”沈巍跟他一起笑了起来,导演特别无奈。

“小赵,你得不好意思懂吗?”导演给他讲戏。“等你什么时候演出那种,让人有点小羞涩,又不知道为什么羞涩的感觉来就行了。”

“不然观众看沈老师拿着你胳膊干啥,揉面吗?”

“我下次揉重点,他胳膊上肉太滑了,可能被我茧子磨得痒痒。”沈老师温柔地替他缓颊。他一笑,赵云澜突然不好意思起来。接着他又想起来这是本什么样的原著小说,瞬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不亏,他安慰自己,沈老师长得这么好看,完全不亏。

脸红全靠胡子挡的赵云澜伸出手臂,突然看到沈老师红红的耳朵尖。嘿嘿,原来他也挺不好意思的嘛。

这种肢体接触在戏里戏外都开始多了起来,很快赵云澜已经不会因为沈老师盯着自己而面红耳赤了。赵云澜知道自己在演这种类型的小说,但是脑壳里并没有形成具象。沈老师却入戏得飞快,他那双春水一样的眼睛,老在戏里盯得赵云澜坐立难安。等一喊cut,沈巍眼里的深情退潮得飞快,马上又变回那个笑眯眯的沈老师,被捣蛋鬼赵云澜弄得手足无措。

这也太好玩了!他决定多皮皮沈老师,等他露出那副真的觉得好笑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时,赵云澜简直都要志得意满起来了。他抢沈巍的平衡车玩儿,在厕所冲他吹口哨,还天天出其不意地拍他肩膀。等剧组下工完了,他还要在微信上皮沈巍,要求沈老师陪他玩手游,联机cs和吃夜宵。

“这都十二点了。”沈老师非常有原则,他要睡觉,还要劝赵云澜也去睡觉。

“沈老师!哥!吃小龙虾去吧!我请客!”

“睡觉吧睡觉吧,”那边一直在输入消息中,末了发来个“困”的emoji。把赵云澜萌到不行。

“沈哥明天要补偿我!”他疯狂打字。

“怎么补偿?”

“陪我吃鸡啊沈哥!”

沈老师发了几个锤子敲脑壳的表情,赵云澜都能看见他那股无奈从手机屏上渗出来。

“好了好了你快睡觉!”

“沈哥晚安!”赵云澜把屛一熄,发觉自己快活到想在床上滚一下,再滚一下。

 

赵云澜没快活多久就愁眉苦脸起来。剧情很快进展到他们必须密集走感情线的部分了,群戏没有任何问题,一到他和沈巍单独上场,他能拖着沈巍一条NG18次。

导演被他折磨得快没脾气了,干脆宣布伤停补时一个钟头,放任赵云澜和沈巍走到一边去嘀嘀咕咕。

赵云澜摸摸鼻子,不太好意思地喊了他一声。沈巍替他把一缕掉下来的头发掠到眉骨上方,他手指的温度肯定不是一百摄氏度,却能把赵云澜烫到强忍住脸红。

“哥,哎。”赵云澜拍拍他,“你状态真好。”

沈巍仔细盯他,犹犹豫豫地开口:“云澜,你看过小说?”

这一问,他们俩耳朵都红了。“看,看过。可是——”

沈巍笑了一下,这一笑让赵云澜头皮炸了。那个笑容不再属于演员沈巍,而属于那个借由沈巍而生的——

笑容一落地,沈巍的声音又急又快,气音如金石:“方才那个,是不是阴兵斩。”

赵云澜一愣,已经身不由己,顺着那缕不知何处来的情思,与沈巍接了下去。

待到沈巍说完那句“到时候你让我怎么办?”气愤悲苦之下,如新竹承雪,整个人竟颤抖起来。赵云澜已不知心中是何滋味,他一把伸手抱住了沈巍,神魂颠倒地把嘴唇贴上他的头发:“我错了宝贝,对不起。”

沈巍猛然一抖,扭过来盯着赵云澜,那股不属于他的厉色渐渐被茫然和惊讶混合起来。赵云澜已经看不见其他,或者说,他再也看不见除了沈巍之外的颜色。他在此时此地并不能完全明白,但是赵云澜模模糊糊地,摸到了那玄之又玄,无所凭依的一点东西。卯榫相契,水落石出,他以为自己终于入戏了,他当时以为自己是入戏了——

沈巍脸上的茫然和惊讶,还没能凝固成什么更深刻的东西,有人在他们后面喊了一声。两个人齐齐哆嗦了一下,赵云澜发现自己死握着沈巍的胳膊,仍然把他半抱在怀里。他们的男三桑赞(对这是个和尚剧组)在后面要他俩赶紧回片场去,

“沈哥,赵哥,赶紧地,你们在干啥?”

“学你和汪姐,偷偷谈恋爱!”赵云澜气鼓鼓地回嘴。桑赞被惊得结巴了起来,一直磕磕绊绊冲他俩解释。

沈巍已经变回了那个温柔又乖巧的样子,赵云澜有点不高兴,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。

 

 

04

 

赵云澜半夜回来了一趟,早上又出去了。大庆心事重重,做了一晚上噩梦。梦里赵云澜牵着他站在云上,对面是个彩衣飘飘的仙女影子。赵云澜问他你怎么在这,我牛呢?彩衣影子转过来,是沈影帝的脸。

大庆就算吓醒了,仍觉得沈影帝的脸配上彩衣,还挺好看的。

屋子里冷锅冷灶,赵云澜怎么会给他留早饭。大庆寻思着去祝红那里吃葱油饼和豆浆。正当他去捞玄关碗里的钥匙,铁门那里传来一阵剥啄声。

这门自大庆来了之后可能没见过第二个敲它的人了,电表和水表都在外面,小广告则偷偷贴在楼道里。大庆心里十分稀奇,在猫眼里看去,是个精瘦的男青年,在那里惴惴不安地挪动。听到门一开,他猛地抬头,大庆还以为看到高速路上车灯下的鹿呢。他惶惑不安地说:“赵,赵哥,不,赵老板,赵,赵云澜在这吗?”大庆看他汗已经到鼻尖了,一股挽救老板生意的责任感油然而生,马上把他让了进来。

来人自我介绍说是叫郭长城,但也可能是郭长征,反正大庆从他哆嗦的牙缝里大概听到了这三个字。他一边哆嗦,一边四处打量这间两室一厅,大庆觉得他好像难过起来。

“明鉴佳缘婚庆有限公司,有什么能帮你的吗?”大庆小心翼翼地问。

郭长城,现在确定叫郭长城了。大庆拿到了他的名片,“郭长城”三个字下面写着“昆仑影视文化有限公司”。他说:“赵哥不在吗?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

大庆答不上来,赵云澜不回来吃午饭也是常有的事。他赶紧保证自己会转告赵云澜,还客气地问郭长城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。郭长城踟蹰了一下,决定呆在这儿继续等待。大庆觉得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,不然他的勇气大概在公交车站就耗尽了。

红姐来送饭的时候,看到郭长城也有点惊奇。郭长城看到祝红,突然更加坐立难安起来。大庆认为那个表情,颇像看见了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后妈。祝红被他看得一眼一眼毛骨悚然,送完飞快地滑溜走了。

大庆看他实在坐立难安,都快把自己埋在饭碗里了。“郭老板?你找我们老赵到底有什么事?”

“你叫我小郭就可以了,”大庆心想我到底有什么毛病叫一个比我大的人小郭啊。“我,我曾经跟着赵哥做事情,后来,额,现在,反正我要找到他。”郭长城讷讷地。

“你是在昆仑影视公司——”大庆突然脑子里一静,想起来沈巍微博下面的认证,还没等他继续想明白,铁门突然一响。

“吃饭呢,大庆。”赵云澜毛毛躁躁地把鞋子蹬下来。“明天你去找祝红结这个月的帐。”他一扭头,郭长城早就噌地从座位上蹦起来了,赵云澜吃了一惊,但是脸色显而易见地暗淡下去。他说:“长城?”

“赵赵赵赵赵哥,”郭长城激动得上下牙成了缝纫机,咔哒咔哒把字一个一个敲出来。“我我我来——”

“他叫你来的?”

“不不不,是我自己,不是,沈哥不知道——老楚说——”

赵云澜轻轻地笑了。“跟你沈哥做事三年了,还是这么磕绊。说吧,既然不是他派你来的,什么事?”

郭长城在他那个包里海底捞月似的划拉来划拉去,终于给他找着了一张崴角的喜帖。他双手捧着那个红彤彤的玩意儿,上贡似的捧到赵云澜面前。赵云澜的表情管理千算万算,没有算到郭长城是个来拿份子钱的。大庆脑洞突然决堤,这,这不会是沈巍的——

“桑哥和汪姐要结婚了,”郭长城说,他眼巴巴地瞅着赵云澜,妄图从他嘴里盯出来个什么保证,不是“我太忙就不去了份子钱你帮我带去”这种。

“赵,赵哥!我搜了很久,从赵总的公司里头找了很久。看到明鉴的时候我觉得这回没准也不是真的了。您当年肯定有苦衷,可沈哥他——”

“长城,这个我拿走了。”赵云澜一把抄起那张红牌。“快回去吧,今天找到我的事情,”他想了想,“不用告诉沈老师。”

“赵哥!赵哥!”郭长城伸着脖子喊他,直到他被推出去。赵云澜丝毫没有情面,照样在他鼻子上关门。大庆听铁门后面小动物似的一顿乱响,赵云澜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。

“老赵——”

“别。”

“可——”

“别说话。”赵云澜烦躁地把烟点上。他吸了好几口,把烟徐徐吹出去平复心境。“个傻子。”他暗暗骂了一句。

“大庆,”赵云澜把烟摁在桌子上。“你明天就去学校,这房子我租出去了。好好念书。”他站起来提脚就往房里走,打算把贵重物品收一收,卷铺盖走人。大庆一脸懵逼,不知道为什么赵云澜像个逃难的,完全不顾姿态地奔逃。

“老赵,欸!等等老赵!”大庆去拦他,“郭长城是谁啊!不是,你这么火烧眉毛的出去,让我也不放心啊,我才十八岁,还是祖国的花骨朵呢老赵!你可不能不管我。”

“毛清华我是你妈呢,”赵云澜一边把衣服往行李箱里扔,一边摁手机让大庆他妈来接。“我仇家马上上门来了,你还不快跑。”

“啥仇家呀,不是沈巍吗!”

“死猫,你懂个屁。”赵云澜在点一叠钞票,示意大庆把钱包递给他,“这可不是一般仇家。”

“这是被我始乱终弃,海誓山盟完了又出走的老情人。”赵云澜意味深长地说,“你老板我可是新时代的陈世美,风紧扯呼。”

 

郭长城到了公司仍然在魂不守舍,楚恕之看着他径直绕过了自己,梦游一样地在座位上坐下,还妄图打开电脑假装工作呢。

“你怎么了。”

“我见到赵哥了。”

“噗——什么?!”楚恕之茶也不喝了,“什么——他在哪,不对,老板知道吗?”

“我知道。”郭长城和楚恕之两个人站起来,沈巍站在那里,无端像个形单影只的轮廓。“长城你见到云澜了?”不等郭长城回答,他又笑笑。“云澜还好吗?”

“老老老板,赵赵赵哥看着还行,就是,就是。”住在个螺蛳壳似的小房子里,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。

“他过的不好吗,”沈巍完全明白了他言下之意,“他——”他还在伤心吗?如果他还在伤心,如果他同我一样伤心——

 

杀青那场戏,赵云澜要抱着战损的沈巍倒在地上,向他告别。团圆的戏份已经结束了,整个剧组开始打包,只剩他俩和三分之一的工作人员。赵云澜是明天的飞机,而沈巍今天下午就走。

真奇怪,赵云澜从来没这么怕过离别,即使刚认识沈巍不到三个月。他和沈哥会慢慢成为微信里互发新年祝福的朋友,然后变成完全不相往来的熟人。这让赵云澜脑壳发紧,躁得他眼睛发涩,嘴唇发干。

导演让他和沈巍赶紧上场。他困兽似的揪住沈巍的衣领,把他轻轻平放在石子地上,结果赵云澜撒手太快,沈巍的脑袋磕着了马路牙子。

沈巍:“……”

还挺疼。赵云澜眼眶却已经红了,他呜咽着把台词说完,他说:“你怎么样?”沈巍被他磕得头晕,正好符合奄奄一息的状态。

“你先走,”沈巍顿了顿,可能脑壳还是痛,逼出了他一点眼泪,混着血浆往下流。“……我问你,倘若有一天,我和这天下,你得选一个呢?”

赵云澜应该接“你不要说了。”可他嚅嗫着,嘴唇直哆嗦。沈巍眼睛发亮,竟然即兴接了下去:“傻子,我替你选了,别怪我。”

导演喊了卡,一堆工作人员簇拥上来,给了他俩很大的花束,闹哄哄地杀青了。赵云澜抱着大捧的玫瑰花,整个人还在失魂落魄的颤抖,穿着那件烂兮兮的T恤衫,鼻梁上有画出来的血痕。他如此失意,寻思着赶紧躲到女厕所去抽根烟。

“云澜!”沈巍冲他后脑勺喊,见他没听见又喊了一声,“小澜澜!”整个剧组哄堂大笑,汪徵给桑赞涂卸妆油都涂到他鬓角上去了。在热闹纷纷的气氛里,赵云澜抱着花束转回来,看见沈老师拿到的是向日葵,陷在一大堆喜气洋洋的工作人员中举步维艰。

“我陪你走走吧。”沈巍把花束交给其他人,赶上来陪同他。

赵云澜讷讷地应了一声,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撒手太快,向沈巍道歉。他俩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可供溜达,绿幕像一道道屏障,把他们跟其他人隔开。他仍然抱着玫瑰花儿,又重又香,弄得赵云澜想打喷嚏。

“接下来有什么工作?”沈巍问他。赵云澜接了个新的角色,在里头演男n号,还是个小反派。这个时候他倒是有点支吾起来,不好意思跟沈巍说。

“小角色小角色。”他把玫瑰花儿向上颠了颠。“沈老师要接海棠依旧了?恭喜呀!”沈巍停下来,神色变冷了。他还是那个斯文人的妆,只有额发松脱了几缕,平白无故让赵云澜莫名有些怕他。

“沈老——”赵云澜还想说什么,但是已经不能够了。嘴唇上连温度都没感觉到,他瞪大眼睛,看着从面前退开的沈巍。后者的脸也红了,燥得恨不能挖个洞遁走。

“沈老师!别走啊沈老师!”赵云澜一手倒拎着玫瑰花,一手去拉惊慌失措的沈巍。“你给我个名分再走啊!你再动我喊人了啊!”

沈巍乖乖的停下来,赵云澜也燥得不行。他咳嗽一声,轻轻含住了沈老师的唇瓣,试图把舌尖伸进去。赵云澜感觉到沈巍抬起手来比划了一阵,最后手足无措地抱住了他和那一大把玫瑰花。

“沈老师。”他贴着沈巍的嘴唇,轻轻地吐气。“你把我都勒疼了。”

沈巍手忙脚乱地松开了他,脖子都红了。他有点茫然,摁住了左胸口。赵云澜看他吃痛似的,赶紧拉开他的手。原来沈巍抱他抱得太使劲,玫瑰花刺抵在他胸口,把沈巍的白衬衣都留下痕迹了。

 

于是,赵云澜单方面宣布他和沈巍好上了。他俩刚确定关系,就分别进下一个剧组了,于是只能天天鸿雁传情,在手机上打游戏。

“沈老师,我喝到你买的绵羊冷萃啦,太苦了吧也。你就给小朋友们喝这个啊。”

沈巍不喜欢打手游,但是他喜欢赵云澜。因此也笑眯眯地看着赵云澜一拖二,在视频里大呼小叫。赵云澜把手机一放,对沈巍说:“沈老师,异地恋没有感情基础,我好难熬啊。”

沈巍觉得他又作怪,但是他没戴眼镜,在视频那边看起来像个乖仔,把赵云澜喜欢得不得了。

“等宣传期开始了,就又可以一起做采访,上节目了。”沈巍腼腆地笑一笑。他其实也在期待,本周三四他们要一起去国内一个综艺节目,到时候又可以见到赵云澜了。

“沈老师,亲一下我们就结束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哎呀还不好意思呢,(づ ̄3 ̄)づmuma.”

“…啾。”

 

他们拍了什么综艺,做了什么采访,赵云澜的脑袋全给他删掉了。太痛了。但是有一幕,有一幕还是挺顽固的,赵云澜的脑袋竭尽全力,也没能把他删掉。沈巍在试吉他,很认真地拨弄。他自己躺在沈巍身边,合着眼睛,只能感觉到有一边身体是暖融融的发沉,那是沈巍轻轻靠着他。他们俩半米之外就是工作人员,但是赵云澜筋疲力尽的同时,仍然觉得舒适。

沈巍拨动琴弦的方式很轻,赵云澜的喉珠上下滚动,在曲子里几不可闻地哼着。到最后那句,他张开嘴唇,让它飞了出来:“——带不走的只有你。”

他先感觉到沈巍转了过来,然后再睁开眼睛,沈巍已经在看着他自己的鞋面了。赵云澜从手机里翻出沈老师的表情包,伸长胳膊给他看。沈巍笑了,“你走开。”声音非常的温柔,让赵云澜如伏天喝冰水。

过了大概几天,赵云澜在微博上看到沈巍转过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。那一眼在他心里翻江倒海,让他心想,啊,我确实应该先睁开眼睛的。

结果,赵云澜的脑壳没让他忘记,每次放这个歌的时候都在后面扯着嗓子提醒他。带来颇为严重的后遗症——他只能戒掉吃好一点的川菜馆子,因为他们一找准时期,就在赵云澜插蒜泥白肉的时候放这歌。

 

05

 

大庆被赵云澜打包出门,他先是安抚好毛表姐,说他自己上学去了,不用送不用送,完全不用送。老赵能去哪呢?他想了下,感觉一股被抛弃的凄凉油然而生。首先他决定,先回老出租屋,也就是赵云澜带着他蹲了两个月的地方看看。

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吃着一个闭门羹,但是恰恰相反。老式防盗门开着,大庆以为赵云澜还没走,兴奋地一把拽开了铁门。

于是他和赵心慈撞了个对脸。赵心慈把保镖怼在大庆脸上的枪口压下去,非常慈祥地问他赵云澜到哪里去了。

呵,大庆脑壳里的铃铛响个不停。王母娘娘赵心慈出现了!赵心慈看起来像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,可能心脏不太好,指甲发紫。他带着两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铁塔保镖,白衬衣下面的肌肉鼓鼓的。

“小朋友,你能告诉我云澜到哪里去了吗?”大庆哆嗦了一下,赶紧回答自己也不知道。他的确不知道,但是大庆生了好尖的一双猫眼,首先盯住了郭长城名片上的地址,再盯住了喜帖上的酒店名和时间。

赵心慈并不逼迫他,想来是没把个高中生放在心上。他慢条斯理,仍然敲打了大庆两句,嘱咐他见到赵云澜赶紧让他跟自己联系,随后带着保镖走了。

完了,得赶紧通知赵云澜。大庆根本不知道上哪联系他,手机早打不通了。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孤勇,决定去见沈巍。

理所当然的,他怎么可能见得到沈巍。但是后门保安是郭长城交换过腊肉的老乡。他接过名片,把郭长城叫下来。楚恕之总是看不惯郭长城对谁都唯唯诺诺那个傻样,可这一次他心服口服。

“呃,小,小猫同学。”郭长城只记得赵云澜叫大庆死猫。“我们也联系不上赵总,他,他怎么了?”

“他为了躲开王母娘娘,跑的没影儿了。”大庆焦急地说。“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,怎么我老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!”

郭长城奇迹一般地明白了王母娘娘到底是谁。三年前,郭长城是赵云澜他爹给他配备的助理。赵心慈起于微末,发家速度太快,他还没来得及嫌弃自己媳妇的出身时,赵妈妈撒手人寰了。赵云澜被养的跟个狸猫换太子的太子似的,像个格格不入的普通人。赵心慈把郭长城像扔宠物兔子似的扔给赵云澜,希望能掌握一点他的动向,跟孩子多一点话题。可郭长城从第一天跟着赵云澜开始,就变成了他忠心耿耿的小尾巴。他家少爷想去娱乐圈混混,他就捧着赵心慈给的一堆钱,拿着金砖去敲门。

所以在那个生死交关的夜晚,赵云澜对郭长城说,“你跟着沈巍去吧,但什么也不要说。”他就真的在沈巍身边憋了三年。

“像个过期罐头,底都掉完了,盖子死活都打不开。”楚恕之说他。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?!”

“赵赵赵总说不能说,”郭长城很固执,“那真的真的不能说。”

“老楚,你不用逼长城了。”沈巍之前站在门外,现在他才进来。他冲大庆点点头。“你是跟着云澜的?”大庆点点头,沈影帝的出现让他吃了一惊,仍然能欣赏沈巍的风姿。

“明天就是汪徵和桑赞的婚礼,长城,你给大庆找身衣服。”沈影帝微笑着,但是大庆在幻想里听出了一点咬牙切齿的感觉。

“老板,你可得想清楚了,”楚恕之指明,“而且你有把握他一定会来吗?”

“没有,但是我们现在反正也找不到他。”

 

赵云澜差点到得比新人家属都早。他没打算吃酒,所以穿着大裤衩就来了,给收礼金的塞了个贼大的红包,上面写着“佳偶天成,喜结连理,赵云澜贺。”随即准备开溜,连喜糖都不拿。汪徵和桑赞选的这家酒店楼间距特别高,人一少脚步就出现了回声,地段很好,坐落在市中心的的江边,是近年来的明星婚庆酒店。赵云澜明鉴佳缘婚庆有限公司的菜单上还有该家酒店的婚庆热线呢。赵云澜刚绕过那个拐角,就看见郭长城三个迎面走过来。他立刻转身冲进了厕所。

该死,他们到这么早干什么。沈巍应该在中午时分,吉时附近,被一大堆人簇拥过来。不过他没看到沈巍,也的确不知道沈巍今天是否会来。

这男厕所香喷喷的,还装饰了新鲜的蝴蝶兰。但是有个特别促狭的落地窗,能看到二十层下的停车场。赵云澜张望了一阵,突然发现他爹那辆林肯就在底下。

用脑袋想他爹也不是来给汪徵和桑赞送份子钱的吧!这前有狼后有虎的,怎么回事啊到底!赵云澜愁地点了根烟,坐在马桶上发呆。难道他要在这里待到婚礼结束吗?突然门上传来剥啄声。

“马上好!”他条件反射性地喊了一声。随即冷汗都下来了,这可不是公共厕所啊!“我不出来!没纸了!你换个地方上吧!”

“云澜。”

好吧,是秦香莲。赵云澜垂头丧气地开了门,看见沈巍穿着三件套地西装,楚楚动人地靠在门边,完全不像敲前男友厕所门的变态。

“哎,沈先生,沈先生。”赵云澜伸手,又觉得自己看起来像没洗手,赶紧缩了回去,想换成点头。“好久不见,好久不见。”

沈巍定定地看着他,然后一把拍开了他的手,赵云澜觉得腰上一紧,已经死死地被箍在沈巍地怀里。“云澜。”赵云澜刚刚一挣动,立刻被松开了,沈巍像是没对他动过手一般,笑眯眯地看着他。但赵云澜无端地觉得他咬牙切齿,想要生啖血肉。

“您请,您请。”他赶紧让出厕所门,提脚就往门口走。沈巍没有阻止他,只是突然喊了他一声。

“云澜。三年前,到底发生了什么。为什么连镇魂的痕迹都要抹去,网上已经没法搜到你了。”

赵云澜心如刀绞,不肯回头。“三年我已经说清楚了。”

“我不信你没有苦衷。”

“我没有。你好好演戏,别再找我了。”赵云澜出门左拐,仓皇而逃。

“赵云澜!我要一个答案!赵云澜!”

 

“云澜?”沈巍从剧组回家,赵云澜在龙城二环给弄了套房子,问他是怎么弄到的还不肯说。沈巍拍了个打戏超多的剧,导演特别认真,把所有人都操练得欲仙欲死。整个剧组在边境待了三个月,杳无人烟。劳模沈巍回到两个人的住处已经是半夜了,发现赵云澜也在,不禁吃了一惊。“你怎么在家还不开灯?”

“我得走了。”

“行?吃饭吗?我带了鸡枞油和松茸回来,给你下顿面吃。”沈巍赶紧加快动作,赵云澜有胃病,经不起饿。

“房子我卖掉了,明天就来收。东西什么的你看着收一收,能扔就扔。”

沈巍停了下来,“云澜?”

“是我对不起你,你就当我家里有矿,得回家继承。”赵云澜背挺得笔直,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,一字一句像是在背诵。“我们好聚好散。”

沈巍得强忍着才能攥住那个装鸡枞油的玻璃罐头。云澜这是实木地板,可不能给弄脏,他恍然想,弄脏了还得我来收拾。

“好。”他跪着擦了一晚上地板,套上手套,用抹布一点点擦那一块。

 

 

赵云澜想要抱怨他那个该死的拖鞋,真是不适合出演落跑新娘。王子也不会乐意捡到人字拖的好吗!很快他就解决了这个烦恼,因为他撞上了他爹的保镖,随即一左一右地被架了起来,送进了会议室。

“哎呀赵总。”赵云澜眼眶都不红了,他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摊,“赵总好啊。”

“云澜。胡闹也要有个限度。”赵心慈并不愿意一开始就跟他较真。

“赵总来都来了,要不参加一下我朋友的婚礼?先说好,份子钱可得多拿点不是。”

“赵云澜!”赵心慈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了。“沈巍他一回来,你就开始不安分了。要不是我只有你一个儿子——”

“诶哟,您别气。赵总您客气了,我那小后妈肚子里的是什么我先不说了。生男生女都一样,女儿也是传后人不是?”赵云澜完全不怵。“再等个二十年,马上就是您的左膀右臂,跟她那个废柴大哥可不一样。”

“赵云澜!你!早知道我就该把沈巍——”

“您可得记牢了。我跟您有过约定,我继承您那一大堆烂摊子,您不许动沈巍。您以为我这么多年循规蹈矩——”

“你循规蹈矩?别以为我不知道!”赵心慈摸出了药盒,“沈巍一年前大银幕那笔投资是谁?!”

“我不知道啊,我可没有钱。”赵云澜耸耸肩。“您不信任我,我怎么能拿到钱?”他前倾了身子,笑眯眯地瞅着他爹,神情颇似某位影帝。“除非明鉴佳缘是个您用来左手倒右手的公司,对不对?”

“赵老板呀赵老板,我不像沈巍,我对演戏没什么执念。”

“可是您要是动了沈巍,我小后妈这么大年纪了,怀个孩子也不容易是不?”赵云澜点了根烟,“咱们各退一步,您别动我小心肝,我也不动你小宝贝——外面这是什么声音?”

黑衣保镖出去了一个,回来脸都青了;“赵,赵总!”

汪徵和桑赞定的这个酒店,外墙有个特别清晰的大屏幕,之前一直在滚动播放汪徵和桑赞的爱情ppt,虽然汪徵义正言辞地反抗过,但桑赞太兴奋了,还是做了一百多页,把他们俩的爱情故事写了个满满当当。

现在那个大屏幕上面,赫然就是——

“大庆?!”赵云澜伸了个脑袋,惊疑不定地看着大庆在上面测试麦克风,“兹——”音响爆发出超强电流音,整个迎宾都捂着耳朵盯着大屏幕皱眉。

“喂,喂?”大庆说,“好了沈老师,可以了。”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嗡嗡声,因为沈巍出现在上面。

“什么玩意儿?!”赵心慈也想把脑袋伸出去,但是那样太不成体统了。这个时候保镖乙的手机推送突然炸了。

“老板!”他哭丧着脸把手机递给赵心慈。微博首页热搜爆了,“沈影帝江边直播”的头条明晃晃的,差点把赵心慈气出了心脏病。

那边,沈老师已经开始说话了。他开始一直瞪着错误的摄像头方向,赵云澜听见郭长城在画面外喊他看镜头。紧接着他又陷入了某种,强烈的不好意思,他说:“各位来宾,大家晚上好。”

赵云澜冲了出去,连着摁了十几下直梯,绝望地看着它就是不肯上来,马上掉头冲向楼梯间。

“汪徵和桑赞是我合作很久的同事,也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。”

十四层,赵云澜连着跨好几层,拖鞋实在是太滑了,干脆蹬掉,赤着脚往下蹦。

“在这里,我携镇魂的全体演职人员,向他们致以新婚的祝贺。祝汪徵小姐和桑赞先生心心相印,百年好合。”

人群发出了疑惑的声音。镇魂是三年前的小成本网剧,虽然在特定群体内引起了很大的热度,但是总体上来说算是一场小范围的狂欢,在场知道的人不多。只有个别小姑娘捂住了嘴巴。

“三年之前,我参与了镇魂的拍摄工作。工作十分愉快。也——”沈巍深吸了一口气,“也遇到了我一生的缘分。”

人群哗然,赵云澜终于冲出了大门,光脚站在广场上。江风徐徐,阳光强烈到沈巍的表情都要看不清了。

“也遇到了我一生的缘分。”沈巍重复到,“赵云澜赵先生,不仅是我的同事,也是我的挚友和爱人。”他腼腆地笑一笑。“谢谢大家,也谢谢汪徵小姐和桑赞先生。”

我的天哪,这比闹洞房还过分。赵云澜茫然地想,他身处热闹人海,大家都在疯狂拍照上传社交网络,没有人认出他。有小姑娘在尖叫:“这尼玛都有售后!!!”他光着脚,看着沈巍冲整个广场上笑了笑,随即结束了直播。赵云澜的手机像个尖叫鸡,他发现赵心慈给他打了二十个电话,于是决定大发慈悲地接一个。

“赵云澜!你不要想!”

“我要。”赵云澜说,随即把手机挂断了。

 

06

 

    沈巍回到了那间龙城二环的房子。郭长城和楚恕之两个人去灭火去了,大概有十万个电话要接。没吃上婚宴,他却乐得轻松,饿着肚子回家煮面吃。十分对不起汪徵和桑赞,但是桑赞拍了拍沈巍的肩膀,啥都没说。

赵云澜曾经对他说过,自己家里有矿,沈巍却从来没有把他跟赵心慈联系起来。他这一表白,不知道王母娘娘赵心慈——这还是大庆的说法,会不会把他家织女吊起来打。

 

赵心慈气得脸都青了,他看着赵云澜没事人儿似的回来了,不对,他好像卸下来什么重担,高高兴兴地光脚走回来了。这回走的大概是直梯。

“赵老板,我接了个电话。”赵云澜说,“您去查查我那小后妈,看看隔壁老王到底姓什么。这下可好,您真的只有我一个大宝贝儿了,可得对我好点了。”

“我去跟您儿媳妇道歉去了,这三年冷落人家了,这可不好。”

“赵云澜!”

赵云澜都走到门边了,还是站住了。他倚着门框,对他家老头子说:“老爸,别折腾了,没有用的。”

 

三年前,赵心慈把一叠赵云澜和沈巍接吻的图在他面前摊了一桌子。赵云澜跪下来,直着身子求他爸。赵心慈说:“你求我,没有用,龙城最大的三家娱乐周刊,周一早上的头条。”

“别人为你丢了前程,赵云澜,你若真是爱他,赶紧分手。”

“我要是能压下来,”赵云澜凶狠地看着他,“不要再动他了。”见赵心慈又要说话,他赶紧补上:“我以后再也不见他,跟他分手。网上那些东西,你删掉也行。”

赵心慈没说话,赵云澜便当他答应了。

“长城,”他一出来,就把房钥匙扔给了郭长城,“套现,按市价八折,不行就五折,再不行就三折,明天我要看到钱。”

“赵,赵总!你去干什么?”

“我去跟我姐夫们喝点酒。”赵云澜的眼睛里,全是分明的恨意。

 

沈巍把水烧开了,刚准备把挂面下进去。他拧开鸡枞油罐,往两个空碗里加了两勺。这个时候,他听见玄关那里有钥匙声音。过了一会儿,有人从后面搂住了他系着围裙的腰。

“真香。”赵云澜说,声音糯糯的,有点泪意的模糊。

“你钥匙哪里来的。”

“媳妇儿,你太煞风景了。”赵云澜把侧脸贴在沈巍的肩膀上,“不是给你扔在男厕所的烟灰缸里了吗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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